兩套系統 一鍵恢復 起底加油站背后的黑色利益鏈

前段時間，《每周質量報告》曾報道一些地方加油站利用加油機偷油逃稅的不法行為，節(jié)目播出后，引發(fā)眾多消費者的關注。加油機屬于特種設備，從生產到安裝再到使用甚至維修，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有著嚴格的監(jiān)管。通常情況下，作為使用終端的加油站，沒有作弊的可能。那么，一些加油站又是如何突破層層監(jiān)管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在其背后，究竟存在著一條怎樣的黑色利益鏈？

福建漳州的俞先生向記者反映，不久前他在當地一個加油站給愛車加油時，很可能遭遇了“偷油”情況。

消費者 俞先生：當時油箱油表還顯示續(xù)航40公里左右，我來到這個加油站加油，油箱容量是50升，工作人員加滿后，顯示加了56升多。

50升的油箱，在油表顯示還剩40公里續(xù)航的情況下，卻加了56.48升油。俞先生認為，這明顯超過了油箱容量。

消費者 俞先生：每次加油我都是差不多用到了底油我才加的，最高峰一次油表顯示零公里，我去其他加油站，也就只加了54升多。

無獨有偶，河南的張先生在加油過程中也遇到過疑似缺斤少兩的問題。據張先生介紹，他通常都會在油箱表顯示還剩兩格的時候去加油，而且加完油后習慣于把公里數清零，觀察新加的油能跑多少公里。

通常他都是在車輛行駛300公里時去加油，油箱總是加30升左右。但是不久前在車輛行駛290公里去加油時，卻出乎意料加了40升。

記者在采訪中注意到，張先生和俞先生遇到的加油困擾，很多消費者也都遇到過，他們對車輛加油時是否遭遇被偷油，都心存質疑，可是卻苦于沒有實際證據。

消費者的感覺都不是空穴來風，在成品油消費集中的一些加油站，多年來偷油作弊的行為一直沒有杜絕，而且技術手段在不斷升級，消費者很難察覺這一行為。在沒有相應技術手段的情況下，普通執(zhí)法人員也難以發(fā)現其中端倪。據俞先生介紹，事發(fā)后，他曾向當地市場監(jiān)管部門投訴，反饋的投訴處理結果顯示：執(zhí)法人員到該加油站開展檢查，但沒有發(fā)現異常。由于加油站拒絕調解，執(zhí)法人員只能建議俞先生通過司法途徑解決爭議。

執(zhí)法人員沒有查出問題，可能是加油站確實沒有作弊行為，也可能是加油站作弊手段過于隱蔽，執(zhí)法部門現有技術裝備，跟不上加油站升級的作弊手段。那么，困擾消費者的加油貓膩到底有哪些監(jiān)管難點呢？記者展開了進一步調查。

記者了解到，十年前，加油站常見的作弊手法主要是油槍空轉，工作人員通過在油槍開關處做手腳，空轉加油槍，使燃油還沒有加入油箱，就已經產生費用。

還有一種常見的作弊方式就是對加油機上計油器和主板的參數進行調整，這一手段至今仍然在沿用。前不久在廣西賀州市的一家加油站，執(zhí)法人員就發(fā)現了這個作弊手段。

執(zhí)法人員：通過清除數字，進入作弊頁面，17作弊頁面是偷稅，18作弊頁面是偷油。

執(zhí)法人員在加油機鍵盤頁面設置偷油參數50%，然后現場對加油量進行計量測試，實際加20升油時，加油機顯示的加油量為29.91升。

據執(zhí)法人員介紹，這樣的作弊手段現在已經過時了，為了逃避監(jiān)管，一些加油站偷油逃稅的手段越來越呈現高科技化。在廣西貴港一家加油站，來來往往加油的車輛并不少，執(zhí)法人員通過敏銳的觀察，發(fā)現該加油站上報的稅額與實際情況有較大出入。

通常情況下，每個加油站只需一套油站管理系統，安裝在前臺電腦上，用于財務結算、客戶信息儲存等，而執(zhí)法人員在這家加油站的雜物間里卻發(fā)現了另外一臺電腦。在這個后臺電腦里同樣也發(fā)現了油站管理系統，并且還有一個隱藏的“加油站遠程控制程序”。記者打開程序看到，該加油站的每條加油槍，都設置了兩個其他正常加油站管理系統沒有的參數設置入口。S參數全部被設定為3。那么，設置這個參數到底起什么作用呢？

廣西貴港市公安局網安支隊民警 李宏博：4號槍在后臺界面顯示正常加油13次，而在前臺只顯示3次的加油記錄。每加4次油僅有1次加油數據上報到稅務局系統進行計稅。這樣算下來，他們偷逃稅款達到75%左右。

記者發(fā)現，除了偷稅，這個作弊軟件還具備“偷油”的隱蔽功能。在作弊軟件上標記為“Y”的參數設置入口，加油站把參數設置為30，這樣就能偷油3%。如果消費者加一箱50升的汽油，加油站就可以偷油1.5升，而加油設備顯示屏上，依然顯示為加了50升汽油，消費者根本無法察覺。

記者調查發(fā)現，在經營過程中，加油站相關負責人每次完成內部結算，就立即刪除后臺電腦上的加油數據以規(guī)避檢查。執(zhí)法人員查處時，這家加油站保留的完整加油數據僅有一個半月。稅務部門認定，在這一個半月的時間里，該加油站就少繳納稅款131萬余元。

記者了解到，該加油站是在2021年8月，從福建某加油機生產企業(yè)購買了12臺更換了計控主板、具有作弊功能的加油機，非法進行偷油逃稅。加油機的生產、銷售有嚴格的監(jiān)管，那么，偷油逃稅又是怎樣實現的呢？

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任何一臺加油機，要想實現偷油逃稅的作弊功能，首先就要破解計控主板上具有防作弊功能的兩大核心芯片——計量芯片和稅控芯片。由于計量芯片和稅控芯片對于加油機防作弊具有極為特殊的意義，因此我國對其實行生產許可制度，全國指定生產企業(yè)僅有兩家，北京某軟件公司是其中之一。但是記者從深圳市執(zhí)法部門了解到，查獲的加油機作弊案件顯示，北京這家軟件公司的負責人楊某某，卻輕易將這樣一種本應嚴格控制的稅控芯片源代碼，提供給了專門生產加油機計控主板的深圳前海某公司。

深圳前海某公司重新修改了源代碼，繞過了原有芯片的防作弊系統。他們將自己生產的具有作弊“后門”的計控主板提供給加油機生產企業(yè)。之后，重點向購買這些加油機的加油站推銷所謂的“油站管理系統”。

為了規(guī)避檢查，這家公司開發(fā)了兩套表面看起來完全一樣的油站管理系統，分別供加油站前臺電腦和后臺電腦使用。更為關鍵的是，這種作弊手法還能讓加油程序一鍵復原，甚至還有操作更為簡便的手機版。

深圳市公安局寶安分局網警大隊民警 蔡皓然：在后臺能夠一鍵操作，按一個按鍵就能夠全部恢復正常，人家過來檢查是檢查不出任何異樣的。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由于該公司開發(fā)的具有作弊功能的“油站管理系統”隱蔽性極強，所以銷售價格也非常高，即便這樣，因為能給加油站帶來暴利，購買者也是趨之若鶩，深圳執(zhí)法部門前不久就查實，當地的三家加油站花費75萬元購買了這套作弊系統。為了嚴厲打擊這種囂張的不法行為，公安部開展了綜合治理加油機作弊專項行動，全國公安機關共偵破加油機作弊案件95起，抓獲犯罪嫌疑人298名。

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由于加油站作弊呈現高科技化，手段非常隱蔽，查處工作面臨巨大挑戰(zhàn)。針對這種現實情況，法律專家認為，要想從根本上杜絕加油機偷油逃稅的不法行為，當務之急是從源頭上讓本應具備防作弊功能的計量芯片和稅控芯片的防作弊功能落到實處。

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副秘書長 陳音江：一定要進行相應的監(jiān)管，或者說監(jiān)管一定要跟上，既然去指定這么一個機構來生產，那么應當要求機構去承擔相應的責任，要確保它真正能夠防竄改或者說防作弊，否則，從源頭上沒有堵住，后面去堵就會很難。

法律專家認為，不僅是要提升監(jiān)管技術水平，更應體現在監(jiān)管方式的創(chuàng)新上。

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副秘書長 陳音江：通過明察暗訪的這種方式，去加大監(jiān)管的時效性。另外是針對一些投訴比較多的、曝光量比較大的，或者偏遠地區(qū)的小的加油站，我覺得要把它列入重點監(jiān)管對象，只有通過多種的監(jiān)管方式，才能有效地從根源上，或者說從源頭上去解決這種問題。

上周，我們欄目播出了“舊桶裝廢油 非法回收追蹤調查”節(jié)目，獨家披露了廣東、廣西等地汽車服務行業(yè)存在的廢油桶、廢機油非法回收、非法處置的亂象。節(jié)目播出后引起當地高度重視，廣東茂名等地立即成立專案組，查處節(jié)目中曝光的汽車服務企業(yè)，目前已刑拘4名犯罪嫌疑人。同時，將對廢油桶廢機油的流向展開深入調查。

本欄目上周播出了“舊桶裝廢油 非法回收追蹤調查”，發(fā)現廣東茂名等地存在非法高價回收廢油桶廢機油的現象，在廣東省茂名市電白區(qū)某汽車保養(yǎng)連鎖店記者看到，倉庫里整齊擺放著一些知名品牌廢機油桶。工作人員透露，這些油桶都是按個賣。

在進一步的調查中記者發(fā)現，除了有人高價回收知名品牌廢油桶，還有人高價回收廢機油。他們收購一桶200升的廢機油，價格在比有資質公司高200元左右。

這名負責人介紹，一般三五天就會有人來回收廢機油，每次收購的量在半桶左右。她還向記者出示了商販的轉賬記錄。

節(jié)目播出后，茂名市成立專項工作組，在全市組織開展集中專項整治行動。記者跟隨調查組再次來到節(jié)目曝光的這家汽車保養(yǎng)連鎖店進行調查。該店店長聲稱，他們的廢機油并沒有賣給無資質的商販，而是一家有證的回收公司。

對于節(jié)目中曝光的問題，該店店長矢口否認，那么事實果真如此嗎？記者經過調查發(fā)現，店長聲稱的與他們簽約的湛江這家公司其實早在一年前就被注銷，不再從事廢機油回收業(yè)務。

按規(guī)定，廢機油必須交由具備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的單位進行收集處置，同時填寫和上傳危險廢物轉移聯單。記者查詢廣東省固體廢物云申報系統后發(fā)現，這家汽車保養(yǎng)連鎖店，在過去的兩年的時間里，只有一條申報信息。

調查發(fā)現，這家汽車保養(yǎng)連鎖店2023年簽了一家有資質的廢機油回收公司，2024年11月又簽了一家，但實際上兩年來只給這兩家簽約公司賣了一桶廢機油，其余的都高價賣給了無資質的商販。但至于賣了多少，專項工作組還在調查取證。在進一步的采訪中記者了解到，某汽車保養(yǎng)連鎖店僅在廣東茂名市電白區(qū)和茂南區(qū)就有8家。記者注意到，這8家連鎖店，賣給有正規(guī)回收企業(yè)廢機油總量相差懸殊，有的兩年賣了一次，只有0.018噸，有的一年賣了26次，超過8噸。其中，這家店只有上半年有記錄，下半年的廢機油也是不知去向。

記者查詢廣東省固體廢物云申報系統發(fā)現，茂名市有1400多家企業(yè)需上報廢機油聯單。記者發(fā)現，2024年上報廢機油轉移量為0的企業(yè)不在少數。茂名市浩榮環(huán)保有限公司是當地有收購廢機油資質的正規(guī)企業(yè)，該企業(yè)負責人透露，即使是簽約的汽修廠，回收他們的廢機油也是困難重重。

廣東茂名市浩榮環(huán)保有限公司負責人 馮永忠：我們總共簽了500多家。

記者：簽了協議收不上油的這種企業(yè)占的比例大嗎？

廣東茂名市浩榮環(huán)保有限公司負責人 馮永忠：大概就有個40%左右，基本沒多少油的。

目前，茂名市委、市政府已對節(jié)目中曝光的多家養(yǎng)車工場店和汽修廠不按規(guī)定處置廢機油和廢油桶行為進行嚴肅查處。

根據掌握的線索，公安部門已抓獲4名犯罪嫌疑人，同時對廢機油廢油桶的流向展開追蹤調查。

大量的廢機油流向何方？我們將持續(xù)關注監(jiān)管部門的追蹤調查結果。同時，希望相關部門能夠建立長效機制，完善回收體系，確保廢機油的妥善處理與監(jiān)管。只有從源頭上杜絕廢機油的非法處置，才能真正保障我們的環(huán)境和質量安全。